六朝云龙吟18 作者弄玉,龙璇
<p><br/>六朝云龙吟(18)<br/>作者:弄玉,龙璇 字数:60758 链接1-17 <br/>第一章<br/>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,但阳光依然炎热。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,扯下 来扔到一边,然后直起腰。 <br/>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,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 激荡着,直想长啸出来。从南荒到苍澜,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,但眼前的大山与 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。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,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,裸露 出大片的岩石。山谷像用斧劈开,深邃而辽阔。山上石多树少,植被大多聚集在 山谷中,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,但高大挺拔,一棵棵直刺蓝天,远远看去彷 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。 <br/>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:「小程子,没见过吧?年轻人,阅历少,哪 像大爷走南闯北,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!」 <br/>程宗扬道:「听你的意思,你知道这是什幺山了?」<br/>「那还用说!」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:「大爷一眼就瞧出来ii这是北边 的大山!你瞧瞧这山……啧啧!那个大……不是唐国就是汉国,要不就是秦国! <br/>让大爷说,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,板上钉钉!绝对没错!」<br/>程宗扬黑着脸道:「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,敢不敢说得再宽点?」<br/>朱老头陪着笑脸道:「小程子,你别急啊!下边就有村子,过去问问不就知 道了?」 <br/>这时传来一阵狗吠,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,尾巴竖得高高的, 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,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。小紫叉起腰 娇叱道:「脏死了!不许你过来!」 <br/>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,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,肚皮飞快地鼓动,一边吐 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,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。 <br/>「小贱狗,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?」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,把牠扔到朱 老头背上。 <br/>朱老头却没理会,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,直道:「赶上了!咱们算是赶上 了!村里正炖肉呢……哎哟!还是鸡……」 <br/>「老头儿,你这鼻子比狗都灵,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?」<br/>「走!走!赶快!」朱老头急吼吼道:「再晚就剩汤了!」<br/>朱老头两脚生风,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。<br/>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,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。水声轰鸣 间,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,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,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 溅起雪白的浪花。河流被大山阻挡,在山脚转个弯,下游水势陡然变缓,在岸旁 冲出一片乱石滩,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。村边筑着堤坝,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, 看起来极为牢固。 <br/>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,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,骡马成群。如果 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、茅草为顶的草房,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。 <br/>「紧赶慢赶终于到了,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……」<br/>「张老哥,你也来了!」<br/>「这位郑兄,是富平侯家的……」<br/>「这位姓杨,四知堂杨家……」<br/>「幸会幸会……」<br/>村里乱哄哄的,不断有人寒暄问好。喧闹声中,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, 「买定离手!买定离手!」 <br/>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,袖子卷得老高,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, 口沫横飞地叫道:「是龙是蛇,一把见分晓!」 <br/>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,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:「我来!押大!」说 着甩出一只钱袋,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。 <br/>「好咧!」那少年揭开陶碗,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,破口大骂一声,掐 着手腕恨声道:「这臭手!活活该剁了!」 <br/>「义兄弟好手段!」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,彷佛打了胜仗一样。<br/>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,不由多看了几眼。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 小,一翻两瞪眼,最简单不过,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。那瘦子小赢几把,又输了 一把大的,又是一番捶胸顿足。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,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。 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,却是赢多输少。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,刚赢把大的,又 输把更大的,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,兴致更高。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 了十几枚银铢,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。 <br/>瘦小子又输了一把,正龇牙咧嘴,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:「高智 商!你不吃饭了!再赌!小心你的腿丨11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,苦着脸道: 「冯哥,我这会儿正输着呢,你先歇歇喘口气,我再来一把,捞点本……」 <br/>「还捞本呢!给我走!」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。<br/>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,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,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幺 样,但为人甚是光棍,与众人气味相投。 <br/>程宗扬目瞪口呆,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,可无论如 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!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 得不成样,索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,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!整个人都瘦脱形 了,活活变了一个人,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,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! <br/>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,冯源顿足道:「我的小爷!你就 干点正事吧!我刚转个身,你就溜出来赌钱。」 <br/>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,嘻皮笑脸地说道:「冯哥,这是孝敬您的。」<br/>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,「我不要。」<br/>「冯哥,这钱是我自己挣的,一不偷二不抢,干净呢。」<br/>「你啊,有钱自己买点吃的,看你瘦的……」冯源又嘱咐道:「千万别让哈 爷看见啊!」 <br/>后面一声低咳,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,干巴巴道:「饭钱。」<br/>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,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:「不许吃肉。」<br/>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,「哈大叔,你放心!我连汤都不喝!全素!敢 吃一口肉i」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:「你就把我腿打断!从这儿!」 <br/>忽然有人笑道:「你再比高点儿,都到腰上了。」<br/>冯源怔了一下,难以置信地叫道:「程头儿!你……你怎幺在这里!」<br/>高智商飕地转过身,一脸惊喜交加,「师父!」<br/>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:「哈大叔,辛苦了,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?」<br/>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,说道:「闹两天就安分了,一路上牵马劈 柴,还算听话。」 <br/>冯源忍笑道:「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,嚷着要回家,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, 活活拉了几天稀,这才老实了。」 <br/>听到自己的糗态,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,涎着脸道:「那泻药甜丝丝的,喝 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。师父你不知道,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!白花花肥嘟嘟的, 上秤起码十几斤,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。」 <br/>「我干……小子,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?」<br/>说话间,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,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,脸上 的青斑跳动着,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,粗着喉咙叫道:「官人!」 <br/>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,吼了一声「闭嘴!」赶紧道:「老兽,你在屋里 干嘛?」 <br/>青面兽老老实实道:「看鸡。」又一指高衙内,「免得他偷吃。」<br/>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,两眼冒火地说道:「原来是自己家的?我说这幺香 呢!来来!大爷先尝尝咸淡……」他倒是不见外,拿起勺子去盛汤。 <br/>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,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,直接把一 整只鸡都捞出来。 <br/>「哇呀呀!你给我放下!」<br/>「我瞧瞧熟了没有……」<br/>「放手哇!」<br/>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,程宗扬转头道:「咱们多久没吃肉了?」<br/>小紫笑道:「好像有几天了。」<br/>冯源道:「程头儿,你们这一路怎幺了?把朱大爷急成这样?」<br/>「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。」程宗扬掏出钱铢,「再去买两只鸡。」<br/>冯源摇手道:「不成不成,这地方没卖东西,有钱都花不出去,这还是路上 刚逮的野鸡。」 <br/>「连卖鸡的都没有?这不是镇子吗?」<br/>「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,平常都没人。」<br/>「怎幺回事?这是什幺地方?你们怎幺在这里?」<br/>「首阳山啊!程头儿,不是你让我们来看……」冯源压低声音,「那个生意 吗?」 <br/>程宗扬想起来,「首阳山?汉国的?」<br/>冯源小心道:「程头儿,是不是出什幺事?我听人说你去南边,怎幺到这里 来了?」 <br/>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,一时没有开口。居然是首阳山?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 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,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,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 建康,先面见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,再提求亲的事。不过剑玉姬说的首 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,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,先把冯源、高智商扔过来打探 门路,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,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。 <br/>程宗扬定下心来,「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i详细的你别问,先说说你们的经 历。」 <br/>「成!」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,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。当初程宗 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,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,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 的脚程为标准,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,一天走不出十里路,程宗扬都 从苍澜绕一圈回来,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。 <br/>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,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。邳家拿出地契,声称 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。但官府也拿出律令,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 泽都属于天子所有,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。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,邳家的产业 属于平亭侯国,乃天子分封,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。官府则称侯国只享 有税权,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,侯国不得插手。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,至于 铜矿,现在根本没影。 <br/>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,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。高智商哪里有什幺 主意?被逼得没门了,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,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, 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,除了自用以外,剩下的会就地贩卖。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 船的上品良材,邳家占了几座山谷,每年伐木数以万计,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 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。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,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 了,总不能空手回去,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,于是就进山。 <br/>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,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,空房便留给 外来的客商借住。比起晋、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,汉国要质朴得多,茅屋既然 空着便一文钱不收,给客商白住,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,全靠客商们自备。 <br/>程宗扬特意交代过,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,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 出来。高智商倒是光棍,一开始硬挺几天,撒泼耍赖不一而足,被哈迷蚩一碗泻 药灌下立刻开悟,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,老老实实地每天 牵马劈柴挣够饭钱。 <br/>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,连亲儿子都没要,听说他去汉国,无论如何也放心不 下。 <br/>做为妥协,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,谁知道哈爷不答应,老兽人脾气上 来,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,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,因为他走得太 慢,连回 <br/>去的路费都花光了,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,一枚铜铢都不能动。从今往后不 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,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。 <br/>高智商被逼上绝路,干脆破罐子破摔,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,变着法子 地弄钱。这小子真不笨,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,好歹撑到现在。 <br/>一只鸡被分成六份,每人再加一碗汤,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,却是程宗扬这 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。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,在墙角啃得不亦乐 乎。 <br/>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,在舌头上打个转,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 出来,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。最惨的要数高智商,连鸡汤都没尝一口,只就 着白水啃窝头,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。 <br/>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,「徒儿,跟师父去散散步。」<br/>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,「成啊!我吃撑了,正好出去消消食。」<br/>程宗扬默不作声,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。高智商拉起袖 子在石头上擦了擦,讨好地道:「师父,你坐!」 <br/>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,「怎幺瘦成这样?」<br/>「是吧?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。」高智商笑嘻嘻地道:「哈大叔说我身上 全都是肥油,气血不畅,让我只吃青菜萝卜,把油都拉出来。」 <br/>程宗扬道:「大叔大叔,叫得还挺亲热。」<br/>「我叫他大爷,不比我爹还高一辈?」高智商道:「叫声大叔,给我爹找个 兄弟也不吃亏。」 <br/>「行啊,小子,知道为你爹着想了。」<br/>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,「我那时候还小,不懂事,总惹我爹生气,出来一趟 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幺大不容易。」 <br/>「长见识了。」<br/>「那当然。」高智商道:「师父,我得谢谢你。要不是出来这一趟,我还糊 胡涂涂混日子。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,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,我都恨 不得打自己嘴巴。」、程宗扬失笑道:「不会吧?」 <br/>「会!怎幺不会!」高智商道:「这幺说吧,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, 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。我现在才知道,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、两斤肉、五斤 米、一小捆柴i够一家人一天用。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,出 来才知道有便宜的,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。还有关扑,这边叫博戏, 我们兄弟们掷骰子,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。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,为了几 个银铢,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,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。」 <br/>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,「我为了弄点钱用,眼都急红了,听人说小 赌怡情,大赌发家,我寻思来发一个,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,要不是冯哥, 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。」 <br/>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,「小子,知道错了吧?」<br/>「可不是嘛!」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:「吃一堑长一智,我出门找到卖骰 子的,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,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,然后天天练,走路也练,睡 觉也练,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,七、八成把握是有的。」他翻手掏出几 枚骰子,叫了一声,「豹子!」 <br/>三枚骰子落在地上,转了几圈,最后是两个六,一个三。<br/>虽然差了一点,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,「师父,还不错吧?」<br/>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,「你除了吃喝嫖赌就 没别的事?」 <br/>「有!有!怎幺没有!」高智商连忙道:「我每天牵马劈柴,按哈大叔的吩 咐打熬筋骨i」他屈起手臂,「你瞧!瘦是瘦,净肌肉!哎哟,师父,你不知道,」 <br/>他压低声音道:「哈老头就是个变态!打我上瘾啊!少劈一根柴,逮着我就 往死里打!」 <br/>「不是没打死吗?」程宗扬喝斥一声,提醒道:「他是为你好,你别生哈老 头的气。」 <br/>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,「师父,看你说的!我现在懂事了,知道谁是真的为 我好。老实说,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,磨成粉扔茅坑里,再拉泡 屎在上面。过了半个月、,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,睡得也足了,吃什幺都是香的。 不怕师父你笑话,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,现在我一口气走 十几里路都不会喘。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,再不打熬筋骨,人就废了,逼着我干 这干那…… <br/>虽然累了点,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。」<br/>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,「吃吧。」<br/>「这是什幺东西?嗯!嗯……好吃!」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 巴里,一脸幸福地咂着嘴,半晌才道:「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。」 <br/>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,又拿出一块,「接着。」<br/>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,然后小心收起来。<br/>「怎幺不吃了?」<br/>「这东西我爹没吃过,这一块我给他留着。」<br/>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,「小子,你真开窍了?知道孝顺你爹了?」<br/>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,他低下头,过了会儿道:「有一天,我们路过一座 镇子,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。那家里什幺都没有,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。 那孩子才六、七岁,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……」他喘了几口气,「我 那会儿在想,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?」 <br/>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,「师父,你说会不会?」<br/>程宗扬沉默多时,转过话题,「说正事,铜矿的事你怎幺看?」<br/>高智商一抹眼睛,说道:「这事我想过,还是要靠官府。」<br/>「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,官府也不好插手吧?」<br/>「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,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,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, 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。」 <br/>「这和铜矿有什幺关系?」<br/>「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,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,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,州 郡没人敢惹。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,他们多有忌惮,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 境内多盗的罪名,好教他去职问罪。不过以徒儿看,他们不犯事还好,一旦犯事 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,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。事情一旦闹大,倒霉的一定是邳家。」 <br/>「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?」<br/>「没错!邳家茏本地豪强,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。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 罪狠了,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,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。」 <br/>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,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。这小子难道 是高俅的亲儿子?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幺有天分,从哪遗传的? <br/>「我说过,这边的事由你作主,你尽管放手去干。」程宗扬拿出钱袋,「你 要结交那些游侠儿,没有钱不行,我给你一些金铢,你拿去用。」 <br/>「用不着。」高智商笑嘻嘻道:「我要真输钱给他们,反而让他们看轻。那 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,血性豪勇,我只要在旁边等,看他们什幺时候动手就 行。」 <br/>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,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,于是笑道: 「好,我就看着你怎幺做。」 <br/>高智商诚恳地说道:「师父,谢谢你。」<br/>「小子,你说过了。」<br/>「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,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。」高智商道:「干爹 对我是真好,生怕我被风吹雨淋;师父对我好,是敢让我独当一面。师父,我真 是服了你,这幺大的事你眼都不眨,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。」 <br/>「我现在告诉你,你若把事办砸了,立刻给我滚回临安,这辈子都不许出来。<br/>小子,有压力了吧?」<br/>高智商苦笑道:「还真有……」他挺起胸大声道:「师父放心,徒儿绝不给 你丢脸!」 <br/>村子里人多眼杂,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,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。 天刚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,一边叫道:「放树喽!当心喽!」一边用力敲梆子。 <br/>伴着震耳的梆子声,山里下来一群人,他们都是邳家家奴,穿着粗布衣服, 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。这些人带着钩竿、拿着绳索,走到堤坝 后蹲下身等着。 <br/>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,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。<br/>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,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 起,凌空飞出数丈,重重落在水中,溅起漫天水花。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 顺流而下,朝偃月形询堤坝撞去。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,飞出一片碎石,巨大的 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。 <br/>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,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, 然后用绳索系住树木,拖到岸边的空场上。 <br/>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,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,重逾千斤,彷佛无数 攻城锤撞击着石坝。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幺要修这幺宽,现在才知道要不 是坝体足够坚固,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。 <br/>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,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,把越来越 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。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,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。他们 弓着腰,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,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,低沉地喊着号子, 把树干拖到岸上。 <br/>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,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,一边指挥 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;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,越往里越 小。 <br/>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,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 开的一瞬间,准确地钩住树干。早一步,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,一下连人带竿都 被撞飞;迟一步,树干失去动力,漂浮着靠在坝边,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。 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是四、五根,怎幺避免它们撞在一起,找到合适的下钩角 度,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。 <br/>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,树梢在后,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,拖曳时 也不用担心滑脱。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,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。巨大 的树干顺流而下,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,来回翻滚。 他们光着膀子,浑身都被浪花湿透,但一个个眼疾手快,一钩挥出,绝不落空。 奔涌的水花间,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,立刻变得驯服,彷佛一头头巨鲸被 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。技巧越好,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,让木料在乱石滩上 尽可能地多滑一段,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。 <br/>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,去城中与敖润会合,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。 虽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,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,竟然有 千军万马的气势。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,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,牢牢守住 脚下的堤坝,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。 <br/>此时意外突生,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,在空中撞在一起,其中一根突然竖 起来,树根在坝上一撞,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,飞到岸上。一名匠人躲闪不 及,直接被树木卷走,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,带起一片尘土,几乎撞到茅屋上。 <br/>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,「黑娃!黑娃丨二「钩紧了!别松手!」<br/>「别乱跑!稳住!稳住丨11木料正不断漂下,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。 一旦坝湾被树木填满,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,后果难以预料。因此那些 匠人再心急,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。 <br/>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,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,根本 看不出形状,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。那名小吏摇了摇头,「今年伐 山头一天就死人,晦气。」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。 <br/>众人又惊叫起来,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,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, 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。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,就死得不能再死。 <br/>几名少年呼啸而出,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,然后抢过 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。 <br/>小吏顿足大骂:「义纵!连死人的钱也抢!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!」<br/>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:「天与不取,反受其咎!此乃天降横财, 自当捷足者先得!」话音未落,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,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 大笑。 <br/>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,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。小吏面无表情,只 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,对众人的要求置若罔闻。 <br/>程宗扬道:「这小吏怎幺看着不像官府的?」<br/>冯源道:「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,其实是邳家的家臣。」<br/>问了一下,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,管理自己的封国,比起 宋国的爵位来,权力不是一般的大,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。 <br/>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,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,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,对 冯源交代几句便赶往舞都。 <br/>第二章<br/> 敖润正在舞都,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,一行五人之中,哈迷蚩和 青面兽是兽蛮人,不好单独行动;冯源是法师,体力不济丄局智商更不用提,敖 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,还要安抚富安等人i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 兵来护卫衙内,虽然被赶走了,但谁都不敢回去,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, 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代,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。 <br/>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,现在虽然遇上冯源,但冯大法对临 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。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,能主动联系林清浦。这 东西程宗扬也有,但进入苍澜就失效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。 <br/>程宗扬的当务之急是与临安恢复联系,向夷陵的分号传讯,让他们赶赴苍澜 与莫如霖等人见面,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,免得他们瞎等。 <br/>舞都在首阳山下,程宗扬讨了冯源的马匹,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,刚 过午时便赶到城中。 <br/>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,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,但少了许多繁复华 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。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,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,而是质朴 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,檐下排列着圆形瓦当,上面绘制各种云纹、禽纹、兽纹、 虫纹、花鸟纹和文字图案;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,柱身通体刷漆,庄重而又沉稳。 <br/>比起临安寸土寸金,舞都要空旷得多,城内还有大片荒地,显得地广人稀。 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,道路都用黄土垫过,印着深深的车辙。无论是行人还是纵 马飞驰的少年,大都挎刀佩剑,看得出民风剽悍,尚武之风极盛。 <br/>敖润没有住在客栈,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一处民宅落脚。汉国的民居普通许多, 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,抹光后刷上白灰,屋顶大多苫草,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。 <br/>程宗扬赶到时,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补屋顶。敖润蹲在一棵大 槐树下,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。 <br/>程宗扬纳闷地问道:「干嘛?」<br/>「别吵、别吵!这个字我快想起来了……」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,忽然 呼地站起来,「程头儿!是你?怎幺一点消息都没有?」 <br/>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,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,「什幺东西?」<br/>「里正给的,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好姓名、籍贯、住址,一份挂在门外, 一份交给官府。」 <br/>「那就填嘛。」<br/>敖润吭哧两声,臊眉搭眼地低头小声道:「不识字……」<br/>「那你拿着瞎球磨啥?富安呢?」<br/>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,笑道:「富管家喝醉了,还没醒。」<br/>程宗扬笑道:「大清早就喝上了?」<br/>「昨晚昨晚!」敖润赶紧道:「昨天富哥过寿,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,结 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。」 <br/>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,「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,这位想必就是程 员外了?」 <br/>听到员外,程宗扬想象出自己戴着八角帽,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 样,赶紧道:「出门在外,哪里还讲究这些?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,咱们以兄弟 相称。」 <br/>刘诏放松下来,笑道:「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,说程头儿男儿本色,半点 架子都没有。」 <br/>程宗扬打个哈哈,「自家兄弟,都别客气。老敖拿笔,我来填。路引都带了 吧?」 <br/>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,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程氏商会 的名头,每人都有一份路引,写明身份来历,甚至还有几份空白文牍盖着宋国官 印,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。 <br/>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,富安是商会的执事,冯源是账房,敖润等人都是 行里的脚夫、护卫,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。 <br/>看到自己被填个马夫,朱老头不高兴了,「大爷走南闯北,到哪儿都得尊称 大爷一声马倌,小程子,给大爷改改、改改!」 <br/>「弼马温行不行?」程宗扬一边说『边改成马倌。他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, 随着修为日深,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,虽然没临过碑帖,但有模有样了。 <br/>抄完后让人送到里正处,敖润才道:「程头儿,你怎幺来这儿?昨晚我才跟 商会联络过,他们还说你在夷陵。」 <br/>程宗扬放下笔,「能和清浦联络吗?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一下。」<br/>敖润道:「程头儿,这边。」<br/>虽然是一间茅屋,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,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静室。敖润 拿出一面玉牌,「林先生吩咐过,只要接到玉牌传讯,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。」 <br/>程宗扬点了点头,盘膝坐下,一边道:「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。」他 止住敖润的讯问,「这件事不要声张。」 <br/>敖润呼口气,^ 「太神了!怎幺弄的?」 <br/>程宗扬道:「我要知道就好了。」<br/>敖润赶忙道:「程头儿,正好你来了,有件事我正发愁怎幺禀告你。」<br/>「什幺事?」<br/>「我在城外见到云家的人。」<br/>程宗扬神情一动,坐直身体。<br/>「我在建康待那幺久,虽然连云府的门都没进,但云家进进出出的,多数人 我都眼熟。那人是云家一名护卫,前天在城门处打个照面,我还纳闷他怎幺也来 舞都,转念一想,会不会是云家在这儿也有宅子?」 <br/>程宗扬的心抨枰直跳,「没认错吧?」<br/>「没错!我悄悄跟上去,见到一辆马车,虽然没有旗号,但随行的人有好几 个我都见过,是云六爷身边的护卫。」 <br/>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,程宗扬问道:「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?」<br/>敖润道:「我不敢跟得太紧,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,我打听过,说是 云家的产业。」 <br/>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,程宗扬道:「这件事一会儿再说i准备一下,我跟 你一起去。」 <br/>敖润答应一声,退出静室。那面水镜已经成形,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 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。 <br/>程宗扬不禁笑起来,他身边有吴战威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;有祁远、徐君 房这样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;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,万物不萦于 心的逍遥之士,还有孟非卿、武二郎那样的猛人;有秦会之、高俅那样心智深沉 的权谋之士;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,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。 只^|林浴浦像邻家的大男孩,虽然已身处核心,但时不时还会脸红。 <br/>林清浦看到是家主,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,险些中断法术,他连忙敛 神入定,镜中又显出一人,却是秦会之。 <br/>秦桧揖手为礼,淡淡道:「家主。」口气虽然平淡,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。<br/>程宗扬笑道:「会之你好,多日不见,风采依旧啊丨11秦会之道:「家主 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,没想到去了舞都。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?」 <br/>「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。」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,简 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,然后道:「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 接,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就尽快接来。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,小紫也在这里,让他 尽管放心。」 <br/>秦会之二记下,然后道:「半个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。」<br/>程宗扬皱眉道:「出了什幺事吗?」<br/>「入夏以来粮价腾贵,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,当时 库中金铢几近告罄,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。」 <br/>「吴三桂哪来的钱?」<br/>「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。」秦会之道:「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, 除去自用,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,可获利五万金铢。」他停顿一下,压低声音 道:「上个月晴州一间脚行一次运走五万石,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。」 <br/>黑魔海还挺有钱啊!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,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额保底是 二十万石,上限为一百万石。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,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 石。 <br/>照这样的规模,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,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。<br/>「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间脚行,不日便有回信。」<br/>「不用查了,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。」程宗扬把心思放 在最关心的问题上,「粮价涨得很厉害吗?」 <br/>秦会之道:「今春多处大旱,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,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 年两成。」 <br/>王茂弘曾托他囤积粮食,助晋国度过粮荒,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, 情形大是不妙。程宗扬沉吟片刻,吩咐道:「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。」 <br/>「是。」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,又道:「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,神霄 宗三位仙师先后出关,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。」 <br/>太乙真宗出面,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,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 观,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。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,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 下一枚钉子。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,偏偏没办法翻脸。 <br/>干脆谁都别闲着!程宗扬道:「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,就说江 州士民崇佛好道,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,土地全部白送ii如果盖庙需要 水泥,一律半价!地方都选在城外,离江边越远越好丨11秦会之迟疑道:「长 此以往未必是好事,还请家主三思。」 <br/>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,先过眼前这一关。」程宗扬道:「神霄宗未必不敢出 手,让孟老大多小心些。」 <br/>「属下明白。」<br/>程宗扬看了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一眼,「临安情形如何?捡重点说。」<br/>「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,因为资金吃紧,如今只是缓建。各处钱庄均已开 业,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,钱铢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。关于晋国的粮食,祁远有 封书信,我便让人传去。」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,「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, 只是挂念公子,一直问公子什幺时候回来。」 <br/>程宗扬心头一暖,笑道:「我给她带了件礼物i奸臣兄,还有你的。我暂时 不回临安,派人来一趟吧。」 <br/>「是。」秦会之说完,林清浦的法术也到尾声,水镜渐渐消隐不见。<br/>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。秦会之的能力毋庸置疑,临安事务虽然繁多,想必也 能应付。事后再看局势更加分明,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,贾师宪等于 是被宋国上下连手坑了,其中甚至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,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 力。 <br/>如今江州暂无外患,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,有孟老大坐镇,神霄宗再折腾也 折腾不出什幺花样。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粮食,晋国欠收、宋国欠收,连晴州也欠 收,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。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、两石,上好的田地亩产 也不过四石,折下来才四、五百斤,不及后世三分之一,可惜他没有点石成金的 本领,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。 <br/>程宗扬推门出来,「老敖!备马!」<br/>敖润应了一声,牵着马匹出来。<br/>「汪汪!汪汪!」这时传来狗叫,却是小紫让人打水,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 澡。 <br/>雪雪的两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,使劲想跳出来,可惜腿太短,扑腾半天也没 爬出来。 <br/>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,在她耳边道:「瑶儿可能在这里,我去看看。」<br/>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,「拿好。」<br/>「干什幺?」<br/>小紫笑道:「云家如果不肯,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。」<br/>「开什幺玩笑!」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,心里叹口气,他知道真正的麻烦 现在还没开始。 <br/>「在家乖乖等我,别乱跑。」程宗扬提起声音道:「出去打野兔吃,有人来 吗?」 <br/>朱老头狂奔出来,「我!我!」<br/>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,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。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, 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,指点道:「这是舞阳河,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。山上 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。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,河里的木排一条 接一条,能盖住半个河面。」 <br/>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,「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?」<br/>「河岸要筑堤、淤田,一家办不下来,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 于官地。」 <br/>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,当时还奇怪为什幺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, 而要冒险拖到岸上。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,如果不捆扎成木排做 为货物出售,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。 <br/>程宗扬道:「汉国倒是公私分明。」<br/>敖润道:「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,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 骚,说封侯虽然光彩,但侯国是天子分封,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。要说稳 妥,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舍的能长保富贵。」 <br/>程宗扬道:「豪族也怕破家啊!别说太守,就是县令也惹不起。」<br/>朱老头嘿嘿一笑,「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!」<br/>「老头儿,你对这些也挺熟?」<br/>「那可不!」朱老头吹着胡子道:「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。」<br/>程宗扬微笑道:「举上了吗?」<br/>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:「差一点,就差一点。」<br/>「我还想过当皇帝,只差一点就当上了。」<br/>「哎哟,小程子,这事你也干过?」<br/>「就你还皇帝?」<br/>朱老头笑咪咪道:「可不就差一点嘛。」<br/>程宗扬没搭理他,「老敖,到了吗?」<br/>敖润举着马鞭道,『「过了这片林子就是!」<br/>片刻后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,一脸震惊地说道:「老敖,这是你说的大宅 子?」 <br/>敖润笃定地说道『 ^「没错!就是这儿!」 <br/>「乱扯吧?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丨『」<br/>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,沟中水只放了一半,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 人高,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。壕沟后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,墙上 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,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。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 楼,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。 <br/>「这是宅子吗?都赶上城池了!」<br/>敖润挠了挠头,「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。」<br/>「这叫坞堡!」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:「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 子,看见粮仓没有?起码能盛十万石粮!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……啧啧!我说小 程子,你要打下一座就发了!」 <br/>「疯了吧!」程宗扬喝斥一声,呆着脸看了半晌,喃喃道:「汉国的水泥代 理权绝不能给一家,这市场太大了……干!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!」 <br/>敖润翘起大拇指,「怪不得是程头儿!看在眼里就是生意!老敖就是想破脑 袋也想不到这茬。程头儿,老敖跟着你是对了!」 <br/>「你是拍马屁吗?」<br/>敖润愤然道:「程头儿!你可以骂我,但不能污辱我!老敖虽然不识字,却 是有骨气的!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干吗?我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!」 <br/>「别嚷!有人0」<br/>墙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,似乎往这边张望。<br/>敖润道:「程头儿,我去打个招呼。」<br/>程宗扬拦住他,「不用,我自己去。」<br/>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:「咋的?咋的?不是说好弄兔子吃吗?」<br/>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,然后跳下马扬声道:「晚辈程宗扬,特来拜访云六 爷。」 <br/>墙上一阵骚动,接着吊桥轧轧放下,一名护卫纵马出来,拱手道:「果然是 程少主!」 <br/>程宗扬讶道:「你认识我?」<br/>那名护卫笑道:「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,刚才远远看见,已经派人禀 知三爷。」 <br/>程宗扬心头一喜,「云老哥也在?」<br/>远处一声干咳,程宗扬抬眼看去,只见云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,不等他近前, 云苍峰就板着脸道:「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做说客,便请回吧。」 <br/>一见面就打一个下马威,程宗扬苦笑道:「云老哥且莫生气,小弟这次来跟 小侯爷倒没关系。」 <br/>程宗扬这幺一说,云苍峰的脸色更加难看,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,直接把他 当成空气。 <br/>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,都怪他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,云家几位到 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,如果他来替小侯爷当说客,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。 出了这样的事,小侯爷还像没事人一样,云家几位更加窝火。 <br/>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,紧追几步跟在云苍峰身后,笑道:「云老哥,多日 不见,小弟天天都挂念你。」 <br/>「哼!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云家看在眼里,以为我们云家是好 欺负的吗?」 <br/>「云老哥消消气,这件事你听我解释……」<br/>「有什幺好解释的!」云苍峰余怒未消,「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,可我也不 怕你知道,萧家干出这种没良心事,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,我云家跟他们兰陵 萧氏绝不算完丨乙程宗扬暗道:我不是来了吗?要是磕头认错就行,我立马给你 磕i虽然这件事是瑶丫头主动的,可打死都不能说,只能说是他的不对。天地良 心啊!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? <br/>程宗扬陪着笑脸道:「云老哥,你云游天下,见惯奇珍异宝,小弟这次得了 几件好东西,想请老哥掌掌眼。」 <br/>云苍峰皱眉道『『「真不是为小侯爷来的?」<br/>程宗扬硬着头皮道:「真不是。」<br/>云苍峰跺脚恨声道:「气死我了!来人啊!请六弟来!我们云家不灭掉萧家, 势不罢休!」 <br/>「云老哥等等!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!」<br/>云苍峰咆哮几声,忽然压低声音,「姓萧的到底是什幺意思?我们云家也要 脸面的,再拖下去只能翻脸。」 <br/>「云老哥放心,我这次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。」程宗扬道:「无论如何也要 让各位满意。」 <br/>「你怎幺解决?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……」<br/>云苍峰还未说完,一名护卫匆匆进来,「三爷,六爷有请。」<br/>云苍峰顾不上多说,「我去见老六,你在这里等着。」<br/>第三章<br/> 云苍峰快步离开,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,没想到足足等了两倘时棂,:碗茶 沏都喝得没味还不见人来。程宗扬连午饭都没吃,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,但他心 里更急的是云如瑶。瑶丫头未婚小产,云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 训。她的身子本来就弱,再加寒毒的威胁,不知道这段日子怎幺熬过来的? <br/>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,近在咫尺,程宗扬再也坐不住,索性起来走动几步。 门外八名护卫十六只眼睛盯着他,程宗扬不敢大模大样地去找云如瑶i那不是来 赔礼告罪,是千里迢潘来打云家几位爷的脸。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,还不敢埋 怨,顶多在门口晃两步,翘首盼望云老哥赶紧开恩来叫他。 <br/>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,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,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。 靠近坞墙的位置辟有菜地、鱼塘,还有饲养禽畜、马匹的棚子,比起一般的小型 城池也不逊色。如果有风吹草动,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,即使被围困一年 半载也能支撑下来。 <br/>天色已经黑了下来,敖润来过两趟,但除了大眼瞪小眼,谁都没辙。程宗扬 悄悄问,一「老敖,当初让你带的信给云三爷了吗?」 <br/>「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,压根儿没见着云三爷。程头儿,你说 过只能让云三爷亲启,我不敢让人代交。」 <br/>程宗扬也知道云苍峰没见到那封信,否则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,他叹口气: 「自作孽不可活啊!行了,你先回去吧。让朱老头留下。」 <br/>敖润不放心地说道:「他行吗?万一那个……咱们也好冲出去。」<br/>「冲个屁!瞧瞧这墙多高,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。」程宗扬道:「放心 吧,大不了挨顿臭骂,顶多再打一顿,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。」那瑶丫头还不 做了望门寡? <br/>云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,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。<br/>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,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。云秀峰 凭几而坐,神情冷峭;云苍峰的脸阴得像要下雨,狠狠瞪他几眼,又无可奈何地 翻个白眼。 <br/>程宗扬心头雪亮,云家这两位商议这幺久,八成已从他的那番话中猜出真相。<br/>他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,云秀峰首先开口,淡淡道:「听 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?」 <br/>「正是。」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:「第一件是一盏灯。」<br/>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,在下方微微一旋,顶部洒下一片明净的银 辉,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。 <br/>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:「此灯无烟无味,光芒四射,而且不用灯油,经久耐 用。 <br/>此灯在手,往后夜间书写文牍、翻阅卷籍就方便多了。」<br/>云秀峰轻蔑地~ 一笑,「取夜明珠来。」 <br/>不多时,一群家仆鱼贯而入,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。十几名家仆站成一 排,依次打开锦盒,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,使整座大厅都浸浴在明 彻的珠辉中。 <br/>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,席间随便拿出十几颗,云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 传,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,亮度还差了点。程宗扬也不说话,只慢慢旋动按 钮。 <br/>只见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,直到整座大厅都亮如白昼,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 全压下去。 <br/>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,只老老实实地把台灯放在案角,然后道:「第二 件是一间屋子。」 <br/>他取出一个蛋形物体,轻轻一旋,蛋壳喀的一声分开。在众目睽睽之下,顷 刻间一座灰色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。 <br/>云秀峰与云苍峰不管是真是假,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,但看到他手 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。 <br/>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,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,灯芯微微一沉竟 然没有熄灭。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,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,占据半 座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,就那幺悬浮在灯焰上。 <br/>程宗扬松开手,拱手道:「六爷、三爷请看,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,而且风 吹不入,水浸不透,火烧不伤,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。里面一厅 两室,各有桌椅,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。」 <br/>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,「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,屋内的光线 却不会透出去。」说着程宗扬晃动屋体,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,接着他把 那盏台灯放到屋内,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。 <br/>「机关设在屋内,轻轻一动便可收起。」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, 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,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,然后喀的合紧, 恢复成不起眼的蛋形物体。 <br/>云秀峰和云苍峰身体前倾,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。程宗扬双手捧着 蛋屋,恭恭敬敬放到云苍峰面前的几上,说道:「云老哥性喜游历,身边有这座 蛋屋,当能提供一些方便。」 <br/>云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,云秀峰已冷冷道:「大开眼界啊!还有吗?」<br/>程宗扬也不言语,接着取出一枝笔状的物体,「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,哪位 兄弟……算了,还是用牲畜吧!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。」 <br/>「用不着。」云秀峰冷冰冰道:「雷奇。」<br/>屏风后走出一名汉子,身材不高,筋骨却极为坚实,气息内敛而深沉,一看 修为便不低于六级通幽的境界。六级修为在六朝已属于凤毛麟角,但以云家的财 力,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。 <br/>「在下雷奇,练的是横练功夫。」他扯开上衣,露出胸口一道伤疤,「曾有 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,被在下用身体挡住。」 <br/>这是什幺怪物?程宗扬忍不住道:「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?」<br/>「珊瑚铁制成的短剑,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。在下筋骨再硬,自然也抵挡 不住,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。」雷奇漠然道:「那名刺客到死都 没把短剑拔出来。」 <br/>程宗扬听明白了,这意思是他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,不管是什幺神兵利 器都不用拿出来献丑了。 <br/>「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,并无锋刃。」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: 「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,还是不碰为好,这东西……实在太危险了。」 <br/>雷奇傲然一笑,抬掌拍了拍胸口,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,「请!」<br/>「不行。」程宗扬摇头道:「离心脏太近,只怕会出人命。」<br/>雷奇挑起大拇指,「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,雷某只会赞一句:程少主英雄 好汉!」 <br/>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,忽然道:「麻烦11兄把手竹抬起来。」<br/>「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在腋下?」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,毫不在意地抬起手 臂,「程少主尽管来试。」 <br/>「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。」<br/>雷奇虽然疑惑,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。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的指 尖伸去。厅内传出几声低笑,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有些装神弄鬼。 <br/>雷奇哈哈大笑,「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?」笑声未落,那枝物体 在他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,笑声便戛然而止。雷奇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, 接着直挺挺向后倒去。 <br/>旁边的护卫呼的围过来,惊讶地看着雷奇,随即有人叫道:「头发!看他的 头发!」 <br/>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,头发一根根竖起来,散发出烧焦般的气 味。他口吐白沬,手脚微微抽搐,裤裆明显湿了一片,看起来凄惨无比。 <br/>有眼尖的立刻叫道:「是雷法!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!」<br/>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,都露出几分敬畏。以雷奇的修为, 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,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,也不是 一般的雷法。 <br/>程宗扬把那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,向云秀峰施了一礼,然后毕恭毕敬地放 在他面前的几案上。 <br/>云秀峰面无波澜,淡淡道:「确实是好东西。」<br/>「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,专门送到府上。」程宗扬暗暗吸口气,「做为如 瑶小姐的聘礼。」 <br/>「住口!」云秀峰虎着脸道:「都出去!」<br/>周围的家丁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,关上大门。云苍峰亲自插上门闩,然 后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,一座无形阵法笼罩在厅内,隔绝厅中的声音和光线。 <br/>云秀峰寒声道:「程少主,是你干的?」<br/>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:「都是小弟一时冲动……」<br/>云秀峰拍案道:「姓程的!你干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!说!你是 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!」 <br/>「都是误会!我本来是开个玩笑,结果弄假成真i别拔剑啊六哥!」<br/>云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,厉声道:「你明明知道此事,为何拖到此时才 厚颜无耻地登门?」 <br/>云苍峰打圆场道:「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,想必花了不少心思。」<br/>三爷都给梯子了,程宗扬赶紧往上爬,「没错!小弟自知罪孽深重,寻常的 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,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,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,随 即奉到府上。」 <br/>「太泉古阵?」云秀峰厉声喝道:「姓程的!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 吗?」 <br/>程宗扬连忙道:「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,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。」<br/>锵银一声,云秀峰丢下长剑,没好气地说道:「你想找死尽管去死,但不要 连累我家小妹。」 <br/>程宗扬的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,笑道:「六哥,你放心,我不会辜负如瑶姑 云苍峰这时道:「木已成舟,生米都煮成熟饭,我们也没什幺好说。不过你这幺 久却连句话都没有,做事太不周到!」 <br/>程宗扬苦笑道『『「小弟早早就派人拿书信见一二哥,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 门都没进去。」 <br/>云秀峰和云苍峰对视一眼,都有些尴尬。云苍峰道:「以前的事就不说,你 既然见过如瑶,多半知道她与我们云家其他人不一样,一是体弱多病,另一个是 身份有些……」 <br/>程宗扬诚恳地说道:「无论如何,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。」<br/>云秀峰容色稍霁,举杯饮了一口,说道:「既然如此,你这几件聘礼就罢了。<br/>我们云氏在宋国的产业就做为如瑶的陪嫁,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。」<br/>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,但没想到这幺夸张,这陪嫁不是几万金铢的 事,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,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幺丰厚,恐怕挤 破头也要把云如瑶娶回去。 <br/>「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?」程宗扬逍:「小弟在临安也^|点弗业,足够如 瑶姑娘安身。」 <br/>「如瑶体弱好静,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,那怎幺成?」云秀峰道:「在西 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。唔,若是你想定居汉国,这处坞堡便做为嫁妆吧。」 <br/>「不用不用,园子我自己买就行,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幺多。」<br/>开玩笑,陪嫁那幺多,都超过他的产业了!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,这一点他 实在不好接受,不知1的还以为他嫁到云家。 <br/>云秀峰怫然道:「那怎幺成?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,嫁妆少了怎幺象话!」<br/>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,最大的麻烦来了。<br/>云秀峰目光如炬,见程宗扬神情微变,双眼便扫过来。他慢慢放下茶杯,开 口问道:「怎幺?」 <br/>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幺娶云如瑶,而是娶过来怎幺安置。以云家对这位 小妹妹的宠护,他要说娶来当妾,云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。如果云如瑶当 正妻i月霜呢?小紫呢?让月霜当妾,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,星月湖八骏也不会 放过他啊!云家的哥三个,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! <br/>还有死丫头那边,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,如果把她们姐妹都娶 为正妻,来个两头大,八成还能勉强相处。再加一个云如瑶……不用三头大,他 的脑袋就有三个大。 <br/>程宗扬硬着头皮道:「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做正妻,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 门的妻子……」 <br/>砰的一声,云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,拂袖道:「送客!」<br/>云苍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,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,临到门口时,他吐出 一个字,「谁?」 <br/>程宗扬心虚地说道:「月霜……还有紫姑娘……」<br/>「禽兽!」云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,大门还没关上,里面蓦然 传来一声娇叱:「什幺?是那个混账!都让开!让姑奶奶砍死他!」 <br/>干!云丹琉!<br/>程宗扬倒不是怕她,可这状况被她逮到,打得再狠也是白挨,于是二话不说, 朝马背上狠抽一鞭,让坐骑空鞍跑远,然后一头扎进林中。 <br/>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,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。云丹琉一手提着大刀,一手 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,便追了上去。 <br/>程宗扬揉了揉胸口,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,拿那幺大的刀追自家嫡亲姑父干 嘛? <br/>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出来,显然是怕云丹琉出事。又过了片刻,门洞里 一阵响动,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,屁股上还挨了几脚。 <br/>i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,一见程宗扬就叫屈,「小程子,不是说好吃兔 子吗? <br/>咋回事了?哎哟……大爷这腰……」<br/>程宗扬道:「别腰了,咱们连马都没了。」他看看双脚,「得,一路走回去 吧。」 <br/>朱老头拢着手,眨巴着眼看他,「好端端的,咋闹起来了?」<br/>程宗扬沉默多时,然后道:「老头,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,不分什幺正妻小 妾,大家都一般大,行不行?」 <br/>程宗扬在前走着,没有注意到朱老头神情微变,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。他收 起嘻笑,月夜下,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,良久道:「不行。」 <br/>「这幺绝对?真的没辙啊?」<br/>「痴心妄想。」<br/>程宗扬转头道:「要你有什幺用!年纪一大把,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!」<br/>朱老头冷笑道:「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,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, 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,无非都是妾侍。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,多少人争得头破 血流,身死族灭,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分!」 <br/>「喂,老头,你这幺正经说话,我真的很不习惯。」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: 「你没事吧?」 <br/>朱老头长吁一口气,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。<br/>程宗扬直犯嘀咕,刚想开口,忽然耳朵一动,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。<br/>糟糕!云丫头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马,知道上当了!程宗扬顾不得理会朱老头 犯什幺病,赶紧撒腿就跑。 <br/>程宗扬人生地不熟,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。林子越来越密,蹄 声越来越远,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飕的一声劲辨,,枚羽箭疾射过来,11。称/ 1;脚:| 1| 10月光下,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,双眼如鹰,手中的弯弓 张成满月,箭锋指向程宗扬的头颅。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,不怀好意地把两人 团团围住。 <br/>树上的少年冷笑道:「胆子够肥啊,敢走夜路i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!我义 纵饶你一命!」 <br/>朱老头的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,「好汉!好汉!大爷i小老儿是种地的庄 稼汉,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!」 <br/>一名少年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,「老实点!」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 遍。 <br/>「妈的!真是一文钱都没有,袖袋里都是破洞!」<br/>「让开!」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,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,「都穷 成这样,你还有脸出门?」 <br/>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:「下次不敢了,下次不敢了!」<br/>义纵没好气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,「滚!穷鬼!」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。<br/>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只钱袋,「各位好汉,相逢便是有缘,这点钱大伙拿去 买酒喝。」 <br/>义纵皱眉道:「干嘛压着嗓子说话?做贼吗?」<br/>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?程宗扬心里暗骂: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云丫头引来, 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! <br/>义纵掂了掂钱袋,盯着程宗扬道:「腰里的也拿出来,痛快点!要不然兄弟 们就给你个痛快!」 <br/>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,穿上衣衫,外面半点看不出来。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 毒,居然瞧出异样。 <br/>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i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。程宗扬一手伸到袖 中握住珊瑚匕首,这帮少年有十几人,有修为的却不多,最强的只摸到三级门坎。 <br/>他的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,但要收拾 他们也不算难事。问题是他是外地人,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,如果动手除非灭口, 否则跑掉一个就后患无穷…… <br/>一犹豫,再想动手就晚了,一道声音冷冷道:「他是我的,等我一刀砍死他, 随便你们怎幺抢。」 <br/>程宗扬很想转身给云丫头一根中指,人家劫财,妳是要命,云家怎幺养出这 个暴力女? <br/>义纵眼睛一亮,「有美女哈!」<br/>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,「这妞真够火辣的!」<br/>「看这两条长腿……」<br/>「腰是腰,屁股是屁股!啧啧!」<br/>「这小手白白嫩嫩的……咦?她手里拿什幺?」<br/>「片儿刀?」<br/>「假的吧?哪有这幺大的!」<br/>「嗨!那妞举起来了!」<br/>「快闪开i」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,「天啊!」<br/>「腿!腿!」<br/>「啊!啊!啊……」<br/>不到一盏茶工夫,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,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,在 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,惨叫不绝。好在云丹琉用的是刀背,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 的,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,血流满面,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势。 <br/>义纵是最倒霉的一个,他被刀背劈中面门,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, 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,梗着脖子道:「有种砍死我!我义纵要眨一下眼,不算好 汉!」 <br/>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、打滚的打滚,但没有一个求饶的, 比起临安的地痞硬气多了。 <br/>云丹琉理都没理,只狠狠盯着程宗扬,握刀的手背绷紧,长刀随时都可能劈 来。 <br/>程宗扬脖子一伸,「有种砍死我!让妳姑姑守寡去!」<br/>云丹琉毫不犹豫,手腕一动,长刀闪电般劈下。<br/>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,叫道:「我干!妳真砍啊!」<br/>云丹琉恨声道:「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,做梦去吧!姑姑就是一 辈子不嫁,我们云家也养得起!姑奶奶一刀砍死你,落个干净!」 <br/>程宗扬抬袖一挡,叮的一声,衣袖被刀锋斩开,馎出i抹寒光。<br/>「云丫头!别以为我怕了妳!」程宗扬一边抵挡,一边道:「我跟妳姑姑是 大人的事,妳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和什幺?」 <br/>云丹琉咬牙道:「你说谁是丫头片子?姓程的,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 了我们云家!」 <br/>程宗扬暗叫不妙,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云丹琉。这丫头铁了 心要干掉他,免得他真娶了云如瑶,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。以他现在的修为,云 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,更何况他只能施出两、三成功力,又不能伤了她,等 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,眼看就是死路一条。 <br/>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后,一手伸到腰间,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。云丹琉的偃 月刀如游龙般袭来,然后失声道:「你i」 <br/>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,指间夹着月白色的薄衫,随时都会甩到外面,厉声 道:「云丫头!把刀收回去!不然我把它丢在外面那些家伙的身上!」 <br/>云丹琉俏脸胀得通红,「你这个小人!」<br/>「认赌服输,说什幺大人小人的?妳要觉得一件不行,我这儿还有一件,保 证原汁原味……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?」 <br/>云丹琉尖声道:「你敢!」<br/>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:「快把刀收回去!我数到三!一……」<br/>云丹琉收回刀,如旋风般掠远,一边道:「姓程的!等你哪天落单,我不把 你剁成肉酱就不姓云!」 <br/>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,幽暗而深远,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。<br/>朱老头仰头瞧着头顶,「小程子,行吗?」<br/>「放心吧,绝对安全,保证云丫头不敢再追来。」<br/>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,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女式亵衣,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 猎猎飞舞。程宗扬暗自庆幸,幸亏有先见之明,打赌赢来云丹琉贴身的亵衣。如 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,以云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他然后自杀。 <br/>好不容易看到城门,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,他一直强颜欢笑,这会儿再支持 不住,沉着脸道:「快走。」 <br/>朱老头眉头皱起,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,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。程宗扬肺 腔的空气彷佛被一掌拍空,长出一口气,软软倒在地上。 <br/>「傻小子,妄动真气,嫌死得不够快吗?」<br/>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,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。 >]</p>